夜深了,雪仍紧凑地下着,凉意钻进裸露的脖颈,像是提醒着关于临冬的记忆。
高速路口,冷清地有些残忍,唯有执勤的警车闪着红蓝相间的光,掀起一丝自私的热闹。不远处是一座不足千米的桥,如果待上几分钟,便能耳闻桥下列车穿梭往来的声响,这里没有站,它也不做停留,总是事不关己地驶向远方。
偶尔有几次,路过的间隙,透过微光打亮的车窗玻璃,能清楚看见并不多的乘客。他们或是望着窗外陌生的风景,或是低头还在困倦里未醒,总之,他们都有自己的方式,处理着距离同目的的种种感受。
我也有感受,但不是距离与目的,而是空白与熟悉。在别离一个城市,而同另一个城市相拥的四个月,有些熟悉,对街道,对地名,对人情;有些空白,对融入,对念想,对寄托。不敢说惆怅带来的伤,总在夜深的时候反复敲打敏感的心;不敢说别离带来的陌生感,总在善变的自然里勾起有分量的忆。只是有那么一瞬,在陌生又熟悉的矛盾中,在别离又相聚的交错里,心的涟漪总被无端搅起,知道它会散在无际的空间,却还是牵挂着它能飘洋到彼岸。彼岸可能空荡无物,可能彩霞满天,可能一叶扁舟泊在窄窄的河湾,可能千帆竞发蓄势等待归程。
而这一直很渺远,到我无法接触的程度。彼岸之外,匆忙的浪费夜以继日的上演;沉重的肉身不可一世的颠沛流离。
有时候想想这么的来去算是一种生活的体验,即使看起来些许残忍,甚至附带莫名的无助感,但那又怎么样?人生,不光是躺在温暖宽敞的大床,沉入无休止的梦里;还可以有徒步走天涯的潇洒,寂寞的雪夜端望窗外的深情。
工作,用自己的话来讲,就是要为人生交上一份工整的作业,看上去似乎是一个词,五个字的解释,却也是个中的全部道理。含糊蹉跎无为,只是年少轻狂的无趣表达;内敛缄默蓄势,才是成熟稳重的真实写法。走过的路,看过的书,遇见的人,掏出的情,历历在目,难以释怀,但那又怎么样?在每一个静寂深沉的夜里,属于你的回答也都是你在回答,不属于你的世界也都在你认真的字眼里增添着砝码。
这边的冬,还未和秋告别,竟带来一场寒冷。冷的透彻心扉,冷的举手无措。虽总是行走和思考在温暖如春的室内,却并不就此彻底甘心,因为外面的世界才是自然的本色。
记起了大学的日子,还有如今分散在天涯的同学。不知你们是否安好,或者也像我一样,身处异乡,总是滋生出无关紧要的情绪来。以前的自己,没有任何网络社交的兴致,因为熟悉的人都在身边;现在,每每看到你们毫不避讳地刷空间和朋友圈,我也在用矛盾的心里为你们点赞,而这什么问题也不代表。但那又怎样?在每一次轻轻点触屏幕的瞬间,在每一次连发意义丰富的表情时,看似拉近着你我之间远隔千里的距离,却总是在另一种层面上增加着陌生。
夜越来越深,可总掩盖不住四下万里积雪映衬的煞白,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,室友低微的喘息声填满了宿舍并不大的空间,对比着室外出奇的寂静。
走出宿舍,点燃了一支烟,在狭长空荡的走廊里无端地踱步,走廊的灯已被关闭,只剩下三个监控探头裸露着一圈类似左轮手枪的红色亮点。我猜想,在某个片段里,我会被孤独地记下,连同手里那支燃烧掉一半的香烟。
这是一年里来到的第三个城市,跟想象出入很大,但结果却并不甚坏。喜欢这里仲夏时节夜晚干净凉爽的风,喜欢这里黄白相间藏着历史印记的俄式建筑,喜欢这里深秋层林尽染的茫茫松林,喜欢这里初冬便大雪纷飞的渺远天宇。
有朋友问自己,何以处理初遇带来的陌生感。
我回答,陌生感不是初遇带来的,是你撇不去对上一个地方的熟悉。如果说仅仅是初遇就衍生了陌生感,那么这个世界将会像汹涌的洪流把你裹挟在所有初遇里。因此,淡化任何际遇总比艳妆浓抹的初遇更能让你的心态平衡。
总感觉这样的讲话,有些脱离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简单,活像年轻的心附着上了什么而显得黯淡无光。那些需要激情点燃的梦想,那些依靠冲动导引的火热,那些凭借洒脱演绎的青春,都成为不温不火的世俗里一把被风吹走的种子。
但我坚信,内敛丰富的悲伤有着另一种力量,不是绝望,不是颓唐,更不是扯开了疤痕舔舐淌血的伤,那是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的豁达宽广,也是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”的笃厚深望,所以,这就像你曾说的那样,花开时,蜂蝶环绕,绿叶盈枝,透露着激昂的绽放;落红时,秋叶伴舞,金风送爽,迎接的是下一段辉煌。(李东洋)